●卷二
○画诀
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,树如屈铁,山似画沙,绝去甜俗蹊径,乃为士气。不尔,纵俨然及格,已落画师魔界,不复可扌求药矣。若能解脱绳束,便是透网鳞也。画家六法,一气韵生动。气韵不可学,此生而知之,自有天授,然亦有学得处。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,胸中脱去尘浊,自然丘壑内营,立成鄄鄂。随手写出,皆为山水传神矣。李成惜墨如金,王洽泼墨沈成画。夫学画者,每念惜墨泼墨四字。于六法三品,思过半矣。
古人论画有云:“下笔便有凹凸之形。”此最悬解。吾以此悟高出历代处,虽不能至,庶几效之,得其百一,便足自老以游丘壑间矣。
气霁地表,云敛天末。洞庭始波,木叶微脱。春草碧色,春水绿波。送君南浦,伤如之何。四更山吐月,残夜水明楼。海风吹不断,江月照还空。宋画院各有试目,思陵尝自出新意,以品画师。余欲以此数则,徵名手图小景,然少陵无人,谪仙死。文沈之后,广陵散绝矣,奈何?
潘子辈学余画,视余更工,然皴法三昧,不可与语也。画有六法,若其气韵必在生知,转工转远。
画中山水,位置皴法,皆各有门庭,不可相通。惟树木则不然,虽李成、董源、范宽、郭熙、赵大年、赵千里、马夏、李唐,上自荆关,下逮黄子久、吴仲圭辈,皆可通用也。或曰:须自成一家。此殊不然,如柳则赵千里;松则马和之;枯树则李成,此千古不易。虽复变之,不离本源,岂有舍古法而独创者乎?倪云林亦出自郭熙、李成,少加柔隽耳,如赵文敏则极得此意。盖萃古人之美于树木,不在石上着力,而石自秀润矣。今欲重临古人树木一册,以为奚囊。
古人画,不从一边生去。今则失此意,故无八面玲珑之巧,但能分能合。而皴法足以发之,是了手时事也。其次,须明虚实。实者,各段中用笔之详略也。有详处必要有略处,实虚互用。疏则不深邃,密则不风韵,但审虚实,以意取之,画自奇矣。
凡画山水,须明分合。分笔乃大纲宗也。有一幅之分,有一段之分,于此了然,则画道过半矣。
树头要转,而枝不可繁;枝头要敛,不可放;树梢要放,不可紧。
画树之法,须专以转折为主。每一动笔,便想转折处。如写字之于转笔用力,更不可往而不收。树有四肢,谓四面皆可作枝着叶也,但画一尺树,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,须笔笔转去。此秘诀也。
画须先工树木,但四面有枝为难耳。山不必多,以简为贵。
作云林画,须用侧笔,有轻有重,不得用圆笔。其佳处,在笔法秀峭耳。宋人院体,皆用圆皴。北苑独稍纵,故为一小变。倪云林、黄子久、王叔明皆从北苑起祖,故皆有侧笔。云林其尤著者也。
北苑画小树,不先作树枝及根,但以笔点成形。画山即用画树之皴。此人所不知诀法也。
北苑画杂树,但只露根,而以点叶高下肥瘦,取其成形。此即米画之祖,最为高雅,不在斤斤细巧。
画人物,须顾盼语言。花果迎风带露,禽飞兽走,精神脱真。山水林泉,清闲幽旷。屋庐深邃,桥渡往来。山脚入水,澄明水源,来历分晓。有此数端,即不知名,定是高手。
董北苑画树,多有不作小树者,如秋山行旅是也。又有作小树,但只远望之似树,其实凭点缀以成形者。余谓此即米氏落茄之源委。盖小树最要淋漓约略,简于枝柯而繁于形影,欲如文君之眉,与黛色相参合,则是高手。
古人云:有笔有墨。笔墨二字,人多不识。画岂有无笔墨者?但有轮廓而无皴法,即谓之五笔;有皴法而不分轻重向背明晦,即谓之无墨。古人云:石分三面。此语是笔亦是墨,可参之。
画家以古人为师,已自上乘。进此,当以天地为师。每朝起,看云气变幻,绝近画中山。山行时,见奇树,须四面取之。树有左看不入画,而右看入画者,前后亦尔。看得熟,自然传神。传神者必以形。形与心手相凑而相忘,神之所托也。树岂有不入画者?特当收之生绡中,茂密而不繁,峭秀而不蹇,即是一家眷属耳。
画树木,各有分别。如画潇湘图,意在荒远灭没,即不当作大树及近景丛木。如园亭景,可作杨柳梧竹,及古桧青松。若以园亭树木移之山居,便不称矣。若重山复嶂,树木又别。当直枝直幹,多用攒点,彼此相藉,望之模糊郁葱,似入林有猿啼虎嗥者,乃称。至如春夏秋冬,风晴雨雪,又不在言也。
枯树最不可少,时于茂林中间出,乃见苍古。树虽桧、柏、杨、柳、椿、槐,要得郁森,其妙处在树头与四面参差,一出一入,一肥一瘦处。古人以木炭画圈,随圈而点之,正为此也。宋人多写垂柳,又有点叶柳。垂柳不难画,只要分枝头得势耳。点柳叶之妙,在树头圆铺处。只以汁绿渍出,又要森萧,有迎风摇扬之意。其枝须半明半暗。又春二月柳,未垂条;九月柳,已衰飒,俱不可混。设色亦须体此意也。
山之轮廓先定,然后皴之。今人从碎处积为大山,此最是病。古人运大轴,只三四大分合,所以成章。虽其中细碎处多,要之取势为主。吾有元人论米高二家山书,正先得吾意。
画树之窍,只在多曲。虽一枝一节,无有可直者。其向背俯仰,全于曲中取之。或曰,然则诸家不有直树乎?曰:树虽直,而生枝发节处,必不都直也。董北苑树,作劲挺之状,特曲处简耳。李营丘则千屈万曲,无复直笔矣。
画家之妙,全在烟云变灭中。米虎儿谓王维画见之最多,皆如刻画,不足学也,惟以云山为墨戏。此语虽似过正,然山水中,当着意烟云,不可用粉染。当以墨渍出,令如气蒸,冉冉欲堕,乃可称生动之韵。
赵大年令画平远,绝似右丞,秀润天成,真宋之士大夫画。此一派又传为倪云林,虽工致不敌,而荒率苍古胜矣。今作平远,及扇头小景,一以此二人为宗。使人玩之不穷,味外有味可也。
画平远,师赵大年。重山叠嶂,师江贯道。皴法,用董源麻皮皴。及潇湘图点子皴,树用北苑、子昂二家法。石法用大李将军秋江待渡图及郭忠恕雪景。李成画法,有小幅水墨,及着色青绿,俟宜宗之,集其大成,自出机轴。再四五年,文沈二君,不能独步吾吴矣。作画,凡山俱要有凹凸之形。先如山外势形像,其中则用直皴。此子久法也。
画与字,各有门庭,字可生,画不可熟。字须熟后生,画须生外熟。
○画源
吾家有董源龙宿郊民图。不知所取何义,大都箪壶迎师之意,盖宋艺祖下江南时所进御者。画甚奇,名则讠舀矣。
董北苑蜀江图、潇湘图,皆在吾家。笔法如出二手。又所藏北苑画数幅,无复同者。可称画中龙。
张择端清明上河图,皆南宋时追摹汴京景物。有西方美人之思,笔法纤细,亦近李昭道,惜骨力乏耳。
王叔明为赵吴兴甥。其画皆摹唐宋高品,若董巨、李范、王维,备能似之。若于刻画之工,元季当为第一。
高彦敬尚书画,在逸品之列。虽学米氏父子,乃远宗吾家北苑,而降格为墨戏者。
倪迂在胜国时,以诗画名世。其自标置,不在黄公望、王叔明下。自云:我此画深得荆关遗意,非王蒙辈所能梦见也。然定其品,当称逸格,盖米襄阳、赵大年一派耳。于黄王真伯仲不虚也。
画谱不载司马君实。予曾见其画,大类营丘,有小米作一幅配之,宋人题款甚多。因思古人自不可尽其伎俩。
元季四大家,以黄公望为冠,而王蒙、倪瓒、吴仲圭与之对垒。此数公评画,必以高彦敬配赵文敏。恐非偶也。
余藏北苑一卷。谛审之,有二姝及鼓瑟吹笙者;有渔人布网捕鱼者,乃潇湘图也。盖取洞庭张乐地,潇湘帝子游,二语为境耳。余亦尝游潇湘道上,山川奇秀,大都如此图。而是时方见李伯时潇湘卷,曾效之作一小幅。今见北苑,乃知伯时虽名宗,所乏苍莽之气耳。
石田春山欲雨图卷,向藏王元美家,今归余处。春郊牧马图,或曰,赵王孙子昂,或云仲穆。余定以为五代人笔。
王右丞画,余从槜李项氏见钓雪图,盈尺而已,绝无皴法,石田所谓笔意凌竞人局脊者。最后得小幅,乃赵吴兴所藏。颇类营丘,而高简过之。又于长安杨高邮所得山居图,则笔法类大年,有宣和题“危楼日暮人千里,欹枕秋风雁一声”者。然总不如冯祭酒江山雪霁图,具有右丞妙趣。予曾借观经岁,今如渔父出桃源矣。
倪云林生平不画人物,惟龙门僧一幅有之。亦罕用图画,惟荆蛮民一印者,其画遂名荆蛮民。今藏余家。有华溪胜国时,人多写华溪渔隐。盖是赵承旨倡之,王叔明是赵家甥,故亦作数幅。今皆为余所藏。余每欲买山上,作桃源人,以应画识。
丁酉三月十五日,余与仲醇在吴门韩宗伯家。其子逢禧,携示余颜书自身告,徐季海书朱巨川告,即海岳书史所载,皆是双璧。又赵千里三生图,周文矩文会图、李龙眠白莲社图,惟顾恺之作右军家园景,直酒肆壁上物耳。
项又新家,赵千里四大帧,“千里”二字金书。余与仲醇谛审之,乃颜秋月笔也。
黄子久画,以余所见,不下三十幅。要之浮峦暖翠为第一,恨景碎耳。
赵文敏洞庭两山二十幅,各题以骚语四句,全学董源。为余家所藏。
郭忠恕越王宫殿,向为严分宜物,后籍没。朱节奄国公,以折俸得之。流传至余处。其长有三尺余,皆没骨山也。余细捡,乃画钱越王宫,非勾践也。
李成晴峦萧寺,文三桥售之项子京。大青绿全法王维。今归余处。细视之,其名董羽也。吴琚晋陵人,书学米南宫,可以夺真。今北固天下第一江山题榜,是其迹也,所著有《云壑集》。余在京师,见宋人挂幅,绝类南宫。但有云壑印,遂定为琚笔。题尾数行,使琚不泯没也。
仲醇绝好瓒画,以为在子久山樵之上。余为写云林山景一幅归之。题云:“仲醇悠悠忽忽,土木形骸,似嵇叔夜。近代唯懒瓒得其半耳。”云云,正是识韵人,了不可得。
余长安时,寄仲醇书云:所欲学者,荆关、董巨、李成。此五家画尤少真迹。南方宋画,不堪赏鉴。兄等为访之,作一铭心记。如宋人者,俟弟书成,与合一本。即不能收藏,聊以适意,不令海岳独行画史也。
京师杨太和家,所藏唐晋以来名迹甚佳。余借观,有右丞画一帧,宋徽庙御题左方,笔势飘举,真奇物也。捡宣和画谱,此为山居图。察其图中松针石脉,无宋以后人法,定为摩诘无疑。向相传为大李将军,而拈出为辋川者,自余始。
余家所藏北苑画,有潇湘图、商人图、秋山行旅图。又二图,不着其名,一从白下徐国公家购之,一则金吾郑君与余博古。悬北苑于堂中,兼以倪黄诸迹,无复于北苑着眼者,正自不知元人来处耳。
李伯时西园雅集图,有两本。一作于元丰间,王晋卿都尉之第;一作于元祐初,安定郡王赵德麟之邸。余从长安买得团扇上者,米襄阳细楷,不知何本。又别见仇英所摹文休承跋后者。
余买龚氏江贯道江山不尽图。法董巨,是绢素。其卷约有二三丈,后有周密、林希逸跋,贯道负茶癖,叶少蕴常荐之。故周跋云:“恨不乞石林见也。”
文人之画,自王右丞始。其后董源、僧巨然、李成、范宽,为嫡子李龙眠,王晋卿,米南宫及虎儿,皆从董巨得来。直至元四大家。黄子久、王叔明、倪元镇、吴仲圭,皆其正传。吾朝文沈,则又遥接衣钵。若马夏,及李唐、刘松年,又是李大将军之派,非吾习易学也。禅家有南北二宗,唐时始分画之。南北二宗,亦唐时分也,但其人非南北耳。北宗则李司训父子。着色山水,流传而为宋之赵幹赵伯驹、伯骕,以至马夏辈。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,一变钩斫之法,其传为张躁、荆关、郭忠恕、董巨、米家父子。以至元之四大家,亦如六祖之后,有马驹、云门、临济、儿孙之盛,而北宗微矣。要之摩诘所谓云峰石迹,迥出天机,笔意纵横,参乎造化者。东坡赞吴道子、王维画壁,亦云:“吾于维也,无间然。”知言哉。
元季诸君子画,惟两派。一为董源,一为李成。成画,有郭河阳为之佐,亦犹源画,有僧巨然副之也。然黄、倪、吴、王四大家,皆以董巨起家成名,至今{隹及}行海内。至如学李郭者,朱泽民,唐子华、姚彦卿辈,俱为前人蹊径所压,不能自立堂户。此如南宗子孙,临济独成。当亦绍隆祖法者,有精灵男子耶。
画无笔迹,非谓其墨淡模糊而无分晓也。正如善书者,藏笔锋如锥,画沙印印泥耳。书之藏锋,在于执笔,沈着痛快。人能知善书执笔之法,则能知名画无笔迹之说。故古人如大令,今人如米元章、赵子昂。善书必能善画,善画必能善书。其实一事耳。
余尝谓右军父子之书,至齐梁而风流顿尽。自唐初虞褚辈变其法,乃不合而合。右军父子殆似复生,此言大可意会。盖临摹最易,神气难传故也。巨然学北苑,黄子久学北苑,倪迂学北苑,元章学北苑,一北苑耳,而各各不相似。使俗人为之,与临本同,若之何能传世也?子昂画虽圆笔,其学北苑亦不尔。
云林山皆依侧边起势,不用两边合成,此人所不晓。近来俗子点笔自是称米家山,深可笑也。元晖睥睨千古,不让右丞。可容易凑泊,开后人护短迳路耶。
荆浩,河南人,自号洪谷子。博雅好古,以山水专门,颇得移向。善为云中山顶,四面峻厚。自撰山水诀一卷,语人曰:吴道子画山水,有笔而无墨。项容有墨而无笔。我当采二子所长,成一家之体。故关同北面事之。世论荆浩山水,为唐末之冠。盖有笔无墨者,见落笔蹊径而少自然;有墨无笔者,去斧凿痕而多变态。
米家山谓之士夫画,元人有画论一卷,专辨米海岳、高房山异同。余颇有慨其语。迂翁画,在胜国时,可称逸品。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。历代唯张志和、卢鸿可无愧色。宋人中米襄阳,在蹊迳之外。余皆从陶铸而来。元之能者虽多,然禀承宋法,稍加萧散耳。吴仲圭大有神气,黄子久特妙风格,王叔明奄有前规,而三家皆有纵横习气。独云林古淡天然,米痴后一人而已。
赵荣禄枯树法,郭熙、李成,不知实从飞白结字中来也。文君眉峰点黛,不知从董双蛾、远山衲带来也。知此省画法。
古人远矣。曹不兴、吴道子,近世人耳。犹不复见一笔,况顾睦之徒?其可得见之哉。是故论画,当以目见者为准。若远指古人曰,此顾也,此陆也,不独欺人,实自欺耳。故言山水,则当以李成、范宽;花果,则赵昌、王友;花竹翎毛,则徐熙、黄筌、崔顺之;马,则韩幹、伯时;牛,则厉范二道士;仙佛,则孙太古;神怪,则石恪;猫犬,则何尊师周。得此数家,已称奇妙。士大夫家,或有收其妙迹者,便已千金矣。何必远求太古之上,耳目之所不及者哉?
范宽山川浑厚,有河朔气象。瑞雪满山,动有千里之远,寒林孤秀,挺然自立。物态严凝,俨然三冬在目。
营丘作山水,危峰奋起,蔚然天成。乔木倚磴,下自成阴。轩畅闲雅,悠然远眺。道路深窈,俨若深居。用墨颇浓,而皴散分晓。凝坐观之,云烟忽生。澄江万里,神变万状。予尝见一双幅,每对之,不知身在千岩万壑中。
赵集贤画,为元人冠冕。独推重高彦敬,如后生事名宿。而倪迂题黄子久画云:虽不能梦见房山,特有笔意,则高尚书之品,几与吴兴埒矣。高乃一生学米,有不及无过也。张伯雨题元镇画云:“无画史纵横习气。”余家有六幅,又其自题狮子林图云:“予与赵君善长,商作狮子林图。真得荆关遗意,非王蒙辈所能梦见也。”其高自标置如此。又顾谨中题倪画云:“初以董源为宗,及乎晚年,画益精诣,而书法漫矣。”盖倪迂书绝工致,晚季乃失之。而聚精于画,一变古法,以天真幽淡为宗,要亦所谓渐老渐熟者。若不从北苑筑基,不容易到耳。纵横习气,即黄子久,未能断幽淡两言。则赵吴兴犹逊迂翁,其胸次自别也。
赵大年平远,写湖天渺茫之景,极不俗。然不耐多皴,虽云学维,而维画正有细皴者,乃于重山叠嶂有之。赵未能尽其法也。
李昭道一派,为赵伯驹、伯骕,精工之极,又有士气。后人仿之者,得其工,不能得其雅。若元之丁野夫、钱舜举是已。盖五百年而有仇实父,在昔文太史亟相推服。太史于此一家画,不能不逊仇氏,故非以赏誉增价也。实父作画时,耳不闻鼓吹骈阗之声,如隔壁钗钏,顾其术亦近苦矣。行年五十,方知此一派画,殊不可习。譬之禅定,积劫方成菩萨,非如董、巨、米三家,可一超直入如来地也。
元季四大家,浙人居其三。王叔明,湖州人;黄子久,衢州人;吴仲圭,铁塘人;惟倪元镇无锡人耳。江山灵气,盛衰故有时。国朝名手,仅仅戴进为武林人,已有浙派之目。不知赵吴兴亦浙人。苦浙派日就澌灭,不当以甜邪俗赖者,尽系之彼中也。
昔人评大年画,谓得胸中万卷书。更奇,又大年以宗室不得远游,每朝陵回,得写胸中丘壑,不行万里路,不读万卷书,欲作画祖,其可得乎?此在吾曹勉之,无望庸史矣。画之道,所谓宇宙在乎手者。眼前无非生机,故其人往往多寿。至如刻画细谨,为造物役者,乃能损寿,盖无生机也。黄子久、沈石田、文徵仲,皆大耋。仇英短命,赵吴兴止六十余,仇与赵虽品格不同,皆习者之流,非以画为寄,以画为乐者也。寄乐于画,自黄公望,始开此门庭耳。
余少学子久山水,中复去而为宋人画。今间一仿子久,亦差近之。
日临树一二株,石山土坡,随意皴染。五十后大成,犹未能作人物舟车屋宇,以为一恨。喜有元镇在前,为我护短。不者,百喙莫解矣。
董北苑潇湘图、江贯道江居图、赵大年夏山图、黄大痴富春山图、董北苑征商图、云山图、秋山行旅图、郭忠恕辋川招隐图、范宽雪山图、辋川山居图、赵子昂洞庭二图、高山流水图、李营丘着色山图、米元章云山图、巨然山水图、李将军蜀江图、大李将军秋江待渡图、宋元人册叶十八幅,右俱吾斋神交师友。每有所如,携以自随,则米家书画船,不足羡矣。
◎题自画
○仿米画题
米元章作画,一正画家谬习。观其高自标置,谓无一点吴生习气。又云王维之迹,殆如刻画,真可一笑。盖唐人画法,至宋乃畅,至米又一变耳。余雅不学米画,恐流入率易,兹一戏仿之,犹不敢失董巨意。善学下惠,颇不能当也。
○仿烟江叠嶂图
右东坡先生题王晋卿画。晋卿亦有和歌,语特奇丽,东坡为再和之。意当时晋卿,必自画二三本,不独为王定国藏也。今皆不传,亦无复摹本在人间。虽王元美所自题家藏烟江图,亦自以为与诗意无取,知非真矣。余从嘉禾项氏,见晋卿瀛山图,笔法似李营丘,而设色似思训,脱去画史习气。惜项氏本不戒于火,已归天上。晋卿迹遂同广陵散矣。今为想象其意,作烟江叠嶂图。于时秋也,辄临秋景。于所谓春风摇江天漠漠等语,存而弗论矣。
○仿米家云山图
董北苑、僧巨然,都以墨染云气,有吐吞变灭之势。米氏父子,宗董巨法,稍删其繁复,独画云,仍用李将军拘笔。如伯驹、伯骕辈,欲自成一家,不得随人弃取故也。因为此图及之。
○题画赠徐道寅
余尝见胜国时,推房山鸥波,居四家之右。而吴兴每遇房山画,辄题品作胜语。若让伏不置者,顾近代赏鉴家或不谓然。此由未见高尚书真迹耳。今年六月,在吴门得其巨轴。云烟变灭,神气生动,果非子久、山樵所能梦见。因与道寅为别,访之容安草堂,出精素求画。画成此图,即高家法也。观者,可意想房山风规,于百一乎。
○题画赠陈眉公
予之游长沙也,往返五千里。虽江山英发,荡涤尘土,而落日空林,长风骇浪,感行路之艰,犯垂堂之戒者数矣。古有风不出,雨不出,三十年不蓄雨具者,彼何人哉?先是予之游槜李也。为图昆山读书小景,寻为人夺去。及是重仿巨然笔意,以志予慕。余亦且倒衣从之,不作波民老也。
○题董北苑画
朔日至金阊门,客以北苑画授予。云烟变灭,草木郁葱,真骇心动目之观。乃知米氏父子,深得其意。余家有虎儿大姚村图,正复相类。不师北苑,乌能梦见南宫耶?
○仿惠崇题
惠崇、巨然,皆高僧□画禅者。惠以艳冶,巨然平澹,各有所入,而巨然超矣。因仿惠崇及之。
○题画
“老鹤眠阶初露下,高梧满地忽霜黄”,余曾作此景以贻仲醇矣。清臣复强余为之,觉与前幅较胜一筹耳。
○题自画小景
赵令穰、伯驹、承旨四家合并,虽妍而不甜。董源、巨然、米芾、高克恭,三家合并,虽纵而有法。两家法门,如鸟双翼。吾将老焉。
○又
陈遒醇有宋刻书苑,携至烟雨楼,予读次,辄有省画法,为写痴翁笔意。
○又
此画余仿大痴,得无余亦痴绝否。
○临巨然画题右
上元后三日,友人以巨然松阴论古图,售于余者。余悬之画禅室,合乐以享同观者。复秉烛扫二图,厥明以示客。客曰:“君参巨然禅,几于一宿觉矣。”
○仿三赵画题右
余家有赵伯驹春山读书图、赵大年江乡清夏图。今年长至项晦,甫以子昂鹊华秋色卷见贻。余兼采三赵笔意为此图,然赵吴兴已兼二子。余所学,则吴兴为多也。
○题张清臣集扇面册
余所画扇头小景,无虑百数,皆一时酬应之笔。赵子辈亦有仿为之者,往往乱真。清臣此册,结集多种,皆出余手。且或有善者,足供吟赏。人人如此具眼,余可不辨矣。
○题鹤林春社图赠唐公有
家有独鹤,忽迷所如。人失人得,已类楚弓。自去自来,莫期梁燕。已乃于唐公之墙,复蹑羽人之迹,整翮返驾,引吭长鸣,似深惜别之情,聊作思归之曲。呜呼!雀罗阗若,鸥盟眇然。顾此仙禽,真吾,德友。惊蓬超忽,仍联支遁之交。珠树玲珑,不逐浮丘之路。虽云合有冥数,亦由去无遐心。自此可以游万里,等狎鸡群,守养千龄,无虞鸟散者矣。欲志黄庭之报,遂写青田之真。载缀短章,用成嘉话。
○题横云秋霁图与朱敬韬
此仿倪高士笔也。云林画法,大都树木似营丘,寒林山石宗关仝。参以北苑,而各有变局。学古人不能变,便是篱堵间物,去之转远,乃由绝似耳。横云山,吾郡名胜,本陆士龙故居,今敬韬构草舍其下。敬韬韵致书画,皆类倪高士。故余用倪法作图赠之。
○书小赤壁并题
吾郡九峰之间,有小赤壁,余顷过齐安,至赤壁,其高仅数仞,广容两亭耳。吾郡赤壁,乃三四倍之,山灵负屈,莫为解嘲。昔齐安名人,卤莽如是,因画赤壁,一正向来之谬。然予以是并疑吾郡有小昆山,未知去抵鹊村路几许,使余得凿空游之。或亦如小赤壁,不须多逊也。
○云海三神山图
李思训写海外山,董源写江南山,米元晖写南徐山,李唐写中州山,马远夏圭写钱塘山,赵吴兴写苕山,黄子久写海虞山,若夫方壶蓬间,必有羽人传照。余以意为之,未知似否。
○江山秋思图
余与平原程黄门,以使事过江南。一日,僩舆道上,陂陀回复,峰峦孤秀。下有平湖,碧澄万顷。湖之外,长江吞山,征帆点点,与鸟俱没。黄门曰:“此何山也?”余曰:“其齐山乎。”盖以江涵秋影句测之,果然。
○云林图
元季四大家,独倪云林品格尤超。早年学董源,晚乃自成一家,以简淡为之。余尝见其自题狮子林图曰:“此卷深得荆关遗意,非王蒙诸人所梦见也。”其高自标许如此。岂意三百年后,有余旦暮遇之乎?
○濠梁秋思图
“城隅绿水明秋月,海上青山隔暮云”。吾郡龙潭夜泛,身在太白诗中,不作柴桑濠濮间想语矣。
○烟江叠嶂图
云山不始于米元章,盖自唐时王洽泼墨,便已有其意。董北苑好作烟景,烟云变没,即米画也。余于米芾潇湘白云图,悟墨戏三昧,故以写楚山。
○题天池石壁图
画家初以古人为师,后以造物为师。吾见黄子久天池图,皆赝本。昨年游吴中山,策筇石壁下,快心洞目,狂叫曰:“黄石公!”同游者不测,余曰:“今日遇吾师耳。”
○幽亭秀木图
幽亭秀木,古人常绘图。世无解其意者。余为下注脚曰:亭下无俗物,谓之幽。木不臃肿,经霜变红黄者,谓之秀。昌黎云:坐茂树以终日,当作嘉树。则四时皆宜。霜松雪竹,虽凝寒亦自堪对。
○孤烟远村图
“山下孤烟远村,天边独树高原”。非右丞工于画道,不能得此语。米元晖犹谓右丞画如刻画,故余以米家山写其诗。
○仿叔明画题
王叔明画,从赵文敏风韵中来,故酷似其舅。又汛滥唐宋诸名家,而以董源、王维为宗,故其纵逸多姿,又往往出文敏规格之外。若使叔明专门师文敏,未必不为文敏所掩也。因画叔明笔意及之。
○题画赠俞君宝
俞君宝将游武夷,索余此图。若有好事者,能为君宝生两翼,便以赠之。画在余腕,不至如子瞻断臂也。
○临郭恕先画并题
辋川招隐图,为郭恕先笔。余得之长安周生。今年复于吴门,见郭河阳临本,乃易雪景为设色山矣。河阳笔力,已自小减。矧余野战之师,何敢言夺赵帜耶。
○写寒林远岫图并题
昔人评王右丞画,以为云峰石色,迥出天机。笔思纵横,参乎造化,余未之见也。往在京华,闻冯开之得一图于金陵,走使缄书借观。既至,凡三薰三沐,乃长跽开卷。经岁开之,复索还。一似渔郎出桃花源,再往迷误,怅惘久之,不知何时重得路也。因想象为寒林远岫图。世有见右丞画者,或不至河汉。
○题秋林图
画秋景,惟楚客宋玉最工。“寥栗兮若远行,登山临水兮送将归”。无一语及秋,而难状之景,都在语外。唐人极力摹写,犹是子瞻所谓写画论形似。作诗必此诗者耳。韦苏州落叶满空山,王右丞渡头余落日,差足嗣响。因画秋林及之。
○跋仲方云卿画
传称西蜀黄筌画,兼众体之妙,名走一时。而江南徐熙,后出作水墨画,神气若涌,别有生意。筌恐其轧已,稍有瑕疵。至于张僧繇画,阎立本以为虚得名。固知古今相倾,不独文人尔尔。吾郡顾仲方、莫云卿二君,皆工山水画,仲方专门名家,盖已有岁年。云卿一出,而南北顿渐,遂分二宗。然云卿题仲方小景,目以神逸。乃仲方向余敛衽云卿画不置,有如其以诗词相标誉者,俯仰间,见二君意气,可薄古人耳。
○题画赠朱敬韬
宋迪,侍郎。燕肃,尚书。马和之、米元晖,皆礼部侍郎。此宋时士大夫之能画者。元时惟赵文敏、高彦敬,余皆隐于山林,称逸士。今世所传戴沈文仇,颇近胜国,穷而后工,不独诗道矣。予有意为簪裾树帜,然还山以来,稍有烂熳天真,似得丘壑之助者。因知时代使然,不似宋世士大夫之昌其画也。因作秋山图识之。
○楚中题画寄眉公
武林公署旁午,日捡宋人事。因写图而系以诗。武林为五溪,马伏波所谓五溪何毒淫,鸟飞不度,兽不敢侵者,至今笛声悲怨。计余去故园五千里矣。颇忆作少游,何能听车生耳哉。此诗此画,于余情有当也。
○题山别业画
自义阳至大石天池山水间,探历阅两月,都未曾作画。今日目眚初佳,梁有客携巨然图见示。乘兴为此,吴绢如水,恨手涩不称耳。
○自作小帧因题
倪黄合作,予所见三帧。独杨太守家藏为最。特为仿之。
○题画赠君策
余既为君策作畸墅诗,复作此补图。然画中剩水残山,不能画畸墅之胜。命之曰:庐山读书图云。
○题山庄清夏图
小庄清夏,三卧而起,捡所藏法书名画,鉴阅一过,极人间清旷之乐。作此图以记事。
○仿赵令穰村居图
壬寅六月七日,过嘉兴鱼江中。写所见之景,却似重游也。
○题仿巨然笔
元正十九日,为余揽揆之辰。海上客携巨然松亭云岫图见示,真快心洞目之观。戏为仿此。
○松冈远岫为何司理题
右丞田园乐,有“萋萋春草秋绿,落落长松夏寒”,余采其意,为此图,赠士抑兄。亦闻士抑有高卧不出,超然人外之意,不愧右丞此语耳。
○又题晴岚萧寺
此图为仲醇作。今入士抑手,仲醇曰:“弟子失之,先生得之。亦复何?”□余曰:“陈仲子失之,何第五得之。不亦风流胜会乎?”因题数语,以识岁月。
○仿大痴画赠朱敬韬
“诗在大痴画前,画在大痴诗后。恰好百四十年。翻讶出世作怪。”此沈启南自题画,余谬书之,必有见而大笑之者。壬子十月廿四。
○江山秋思图
杜樊川诗,时堪入画:“南陵水面漫悠悠,风紧云繁欲变秋。正是客心孤迥处,谁家红袖倚高楼。”陆瑾、赵千里皆图之。余家有吴兴小册,故临于此。
○题画赠何士抑
士抑兄每望余不为作画,所得余幅,辄膺者。余以行役,久废此道,捡笥中旧时点染三尺山,自武夷寄之。
◎评旧画
○题曹云西画
吾乡画家,元时有曹云西、张以文、张子正诸人,皆名笔。而曹为最高,与黄子久、倪元镇颉颃并重。曹本师冯觐、郭熙,此帧则仿巨然,尤异平时之作,藏此以存故乡前辈风流。以文画,乃有绝肖大痴者。予得之长安。今合此,乃双美也。
○题沈石田临倪画
石田先生于胜国诸贤名迹,无不摹写,亦绝相似,或出其上。独倪迂一种淡墨,自谓难学。盖先生老笔密思,于元镇若淡若疏者异趣耳。独此帧萧散秀润,最为逼真,亦平生得意笔也。
○题沈启南画册
写生与山水,不能兼长,惟黄安叔能之。余所藏勘书图,学李,金盘鹁鸽,学周,皆有夺蓝之手。我朝则沈启南一人而已。此册写生,更胜山水。间有本色,然皆真虎也。
○题孙汉阳画石卷
唐李德裕采天下怪石,聚之平泉别墅。遗诫后昆曰:有以平泉石轻予人者,非佳子弟也。内一醒酒石,尤珍爱之,醉则踞焉。今汉阳之宝石,似不少逊,而图石疑较胜。唐诗云:“寒姿数片奇突兀,曾作秋江秋水骨。”又云:“雪尽身还瘦,云生势不孤。”此颇足以状石。
○题顾仲方山水册
米元章论画曰:纸千年而神去,绢八百年而神去,非笃论也。神犹火也,火无新故,神何去来?大都世近则托形以传,世远则托声以传耳。曹弗兴术协辈,妙迹永绝,独名称至今,则千载以上,有耳而目之者矣。薛稷之鹤,曹霸之马、王宰之山水,故擅国能。即不擅国能,而有甫之诗歌在,自足千古,虽谓纸素之寿,寿于金石可也。神安得去乎?君画初学马文璧,后出入黄子久、王叔明、倪元镇、吴仲圭,无不肖似,而世尤好其为子久者。
○题周山人画
余少喜绘业,皆从元四大家结缘。后入长安,与南北宋五代以前诸家血战,正如禅僧作宣律师耳。此册槜李周逸之所勒,欲与阁帖共传。其志良苦,解脱禅固无藉此,然学欲望见古人门庭蹊迳,斯亦渡河宝筏。珍重、珍重。
○题赵文敏画
子昂尝有创为即工者,题画卷有曰:予尝画马,未尝画羊。子中强余为此,不知合作否?此卷特为精妙,故知气韵,必在天生,非虚也。
○题画牡丹
花品从众香国中来,临风独笑,足令姚魏气短。便有群芳竞妒,其亦自绝。
○题伯玉画册
胜国时画道,独盛于越中。若赵吴兴、黄鹤山樵、吴仲圭、黄子久其尤卓然者至于今,乃有浙画之目,钝滞山川不少。迩来又复矫而事吴装,亦文沈之胜馥耳。伯玉此册,行笔破墨,种种自超,可谓划俗之雅,故当名家。伯玉寒士,然从项氏兄弟游,多见项子京所藏名画,遂尔有得,吾友某某特好之。
○题济川图卷后
邑侯济川沈公,以循良为江南冠冤。鸣琴之暇,好奖进文学知名士。于是某某以感德殉知之意,属郡中名手,共绘济川图赠侯。余转观之,近于唐人所赋“南川粳稻花侵县,西岭云霞色满堂”者,而青雀凌波与海鸥相狎,则清溪之政似之。图名济川以此。若余当于侯应召时,写乘长风破万里浪语,为济川境也。某志之。
○题孙汉阳卷
右录米元章一帖,观此,知米薛相易事。诚有之,铁□丛谭,或传讹耳。然余又于宋光禄家,得米元章所画研山,云根雪浪,直凿混沌。吾乡雪居先生,又图为卷,可与元章竞爽。余将以米画赠之,惟欲易东皋草堂前一片烟霞,便意足也。
○题渔乐图
宋时名手,如巨然、李范诸公,皆有渔乐图。此起于烟波钓徒张志和。盖颜鲁公赠志和诗,而志和自为画。此唐胜事,后人蒙之,多寓意渔隐耳。元季尤多,盖四大家皆在江南葭间,习知渔钓之趣故也。
○题画南陵水面诗意
江南顾大中,尝于南陵逃捕舫子上,画杜樊川诗意。时大中未知名,人莫加重。后为过客窃去,乃共叹惋。予曾见文徵仲画此诗意,题曰:吾家有赵荣禄仿赵伯驹小帧画。妙绝,闲一摹之,殊愧不似。今予不复见徵仲笔。去二赵可知矣。
○题画
七夕泊舟吴阊,张慕江以画售于余。有梅花道人大轴,仿巨然水墨淋漓,云烟吞吐,与巨然不复甲乙。又高克恭云山秋霁,与谢伯诚学董源庐山观瀑图,皆奇笔也。
○题莫秋水画
莫廷韩为宋光禄作此图,在己卯之秋。时余同观,咄咄称赏。今已二十年事矣。仲文爱之,护惜特甚。自苏过松、周捡袭藏备至,不忍转入他氏手。亦交谊也。
○题朱云来画
敬韬作米虎儿墨戏,不减高尚书。阅此,欲焚吾砚。
○题倪云林画
云林画,江东人以有无论清俗。余所藏秋林图,有诗云“云开见山高,木落知风劲。亭下不逢人,夕阳澹秋影。”其韵致超绝,当在子久山樵之上。
○论画
元时画道最盛,惟董巨独行,此外皆宗郭熙。其有名者,曹云西、唐子华、姚彦卿、朱泽民辈。出其十,不能当黄倪一,盖风尚使然。亦由赵文敏提醒品格,眼目皆正耳。余非不好元季四家画者,直溯其源委,归之董巨。亦颇为时人换眼,丁南羽以为画道一变。